一字不说。敌人的枪口对准了他的前额,他等待着敌人开枪……只听咚的一声,他突然醒了,前额还在疼。原来猛刹车时,列车剧烈晃动,他的头撞在茶几边上了。他抬起头来,茫然四顾,似乎忘记自己在西行的列车上,也忘了他要去什么地方,他还仿佛在睡梦之中,还在宁死不屈……
他使劲摇摇头,用手揉了揉眼睛,按了按前额,一抬眼,那位看守还在怒目注视着他,他才甩掉了萦绕在脑际的梦境,回到了现实之中。
他看着窗外,窗外是深秋的田野,秋庄稼全割倒在地里,没有收回,越冬的小麦还没有播种,全民都正在大炼钢铁。铁路两边,炼铁的小高炉鳞次栉比,背矿石的人群密密麻麻,犹如蚂蚁搬家。渭河像一条绸带,在展开的河套上尽情地飘啊飘。渭河那边,是连绵起伏的陇东高原的断层,他一眼认出,这是佛谷。
佛谷,这是他十分熟悉的地方。他十七岁就在佛谷县城上中学,他们本县当时可怜得连一所高级中学都没有,全文川县在佛谷县上中学的学生也只有**个,东半县只有他和竹梅的哥哥豫才等四人。当时念书是十分艰苦的,学校没有宿舍,他们住在街上的旅店里,自己做饭吃,每月步行一百里回家拿一次面。每次去学校,他去叫豫才,竹梅总要把好吃的东西给他的包里塞满,他和豫才亲如兄弟。豫才上了一年高中就停学了,他高中也未毕业,家里为了省钱,就让他 报考了当时的公费学校——肃州师范,后来又考入兰州大学。现在他要劳教去的地方正是当年的肃州。解放后,豫才只是一名普通教员,他却平步青云,但没有想到,现在他却跌得这么惨重,而豫才还在稳稳当当地教书,人的命运真是难以预测。他越想越气愤,用拳头砸了一下茶几,禁不住哀叹几声。
他恼恨自己醒来,他应该一觉睡到兰州才对,一看见眼前的一切,就不由得伤怀。
列车驶进盘龙车站,在这个小站没有停留,长啸一声,冲出站外,又向前奔驰。
下一站就是玉石镇车站。
“列车呀,你快点行,我求你,求你用最快的速度从这里穿过,求你不要让我看见我的家乡!车轮啊,求你从我身上碾过,把我压碎,碾成齑粉,我实在忍受不了这刺心的痛苦。”
列车转过一个大弯,减慢了速度,前方就是玉石镇车站。国锐凭自己的感觉,知道列车正从史家庄村边经过,他不敢抬头朝窗外看。这时,村边的大道上,铁路旁边站着一伙下工的社员,男男女女,挤在一起,他们要穿过铁道时被火车挡住了,只好停步等火车过去,其中就有竹梅。国锐要是稍一抬头,说不定就能和竹梅打个照面。
在南河桥上,列车响声更大,震动得更加厉害,国锐的整个身心也随着车轮震撼。
驶过南河桥,列车缓缓地停靠在玉石镇车站。
车站很小,上下车的旅客不多,站台上显得冷冷清清。也许是等候东去的列车,这列车竟在玉石镇车站停了十多分钟,有的旅客下去散步,买食品。国锐也抬起头来,朝站台看了看。此刻,他又有一种依依惜别的感情,他这一西去,不知什么时候才又能从这里经过。他当了地委副书记兼副专员以后,曾经想为家乡人民办点实事,为父老乡亲留一点纪念,这一愿望还没来得及实现,自己已落到这步田地。但是,这一夙愿并未泯灭,他有朝一日崭露头角,这愿望一定要实现。一想到这里,他精神又振作起来,忘记了一切耻辱和想不开的事情,双手抱拳,放在茶几上,侧脸望着窗外,边看边思……
“小刚!”他突然触电似的大喊一声,周围的旅客以为他有神经病,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他。从他上火车,人们就一直在注意他,对他产生各种猜测,有人认为他是罪犯,也有人认为他是精神病患者。持后一种看法的人现在更加确信不疑。他对周围旅客的注意一点也没有在心,只是把目光死死盯在站台上的某一个地方——他看见了什么?
车外天气转阴,干燥的狂风一阵阵地把站台上的垃圾和煤屑扬到空中,又朝某一个方向猛卷过去,搅得天昏地暗。站台上散步的旅客赶快进了车厢,剩下的零星几个人都躲在了避风的地方。这时,只有一个男孩一手拿着笤帚,一手提一个柳条筐,扫站台上被风卷到一处的煤屑,每扫一小堆,就用手掬到筐里。他光着头,穿一件缀着补丁的蓝夹衣,胸前的纽扣残缺不全,衣襟时时被风揭起来,挡住了他的脸,光脚穿一双运动鞋,鞋尖破了两个洞,脚趾露在外边,一头刺猬似的短发,眉宇间显出聪颖和刚韧。国锐认出是他的小刚,于是下意识的大叫了一声,引起了周围旅客的注意。
“小刚——”他又大叫了一声,可是隔着玻璃,外边什么也听不见。
“你喊叫什么?”他对面的看守大声斥责,端起枪向他示威:“再喊我就崩了你!”周围旅客也都一齐把目光转向他,看他急躁不安的样子,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
他仿佛没有听见看守对他的警告,蓦地站起来,双手使劲扳住窗卡,用力向上提玻璃窗。刚启开一个缝就被看守一把推开,胳膊上重重地挨了一枪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