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泉回来的路上,竹梅心里很害怕:到了水利工地(炼铁结束后,她又转到水利工地),等待着她的将是什么,实在难以预料。
她去酒泉,是冒着生命危险去的,她只想把国锐从死亡线上救出来,对别的什么没有考虑。可是现在她坐在火车上,越走心里越恐惧。她想,干脆别回工地去了,要是史家庄不能生活,就逃往别处去,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可她又仔细一想,自己该往哪儿去呢?心里就更加忧愁起来。
她看见车上的旅客一个个饿得嘴唇干涩,低头纳闷,列车员每过来一次,就有许多人问:“同志,有没有吃的?”
列车员的回答是:“再忍耐些吧。”
“同志,能不能想点办法?大人能忍耐,可孩子……”
列车员看了一眼在母亲怀里饿得哇哇哭叫的小孩,也没说什么,就走过去了。
那小孩饿得直哭,抱孩子的母亲把干瘪的奶头塞进孩子嘴里,孩子用力吮吸一阵,吐出来,一点奶汁没有吸到,又哭个不停,母亲只好哄孩子睡着。
孩子睡了一会儿,又哭醒了,母亲左瞅右看,没法子可想,难过得掉泪。
竹梅看着难受,她布袋里倒还有一块玉米面发糕,打算留到下午再吃,她离下车还有十多个小时。这时,她也饿得难挨,只是舍不得吃。她一看到孩子饿成这个样子,心里觉得比自己挨饿还难受。她站起身,把布袋里仅有的一块发糕给孩子掰了一半,递到抱孩子的母亲手里。那女人感动得把竹梅叫大娘,其实,她的年龄比竹梅小不了几岁。周围的旅客用赞叹的目光注视着竹梅。
列车上,不管工人、干部、农民,都饿成一个样子,一会儿,喝点水抑制一下胃囊的难受。有的饿得承受不住,寻到餐车去,一会儿又空着肚子回来。
车窗外,是没有生机的田野和稀稀落落破败的村庄,一片片从竹梅眼角扫过,使她更加忧伤和悲凉。在这个世界上,哪儿是她的栖身之所呢?刚才,她看见那个饿得哭叫的孩子,不由得想起她的小刚。小刚寄居在他外婆家,自那次挨打之后,就再不敢回史家庄去了。到了饭时,他外婆就提一个小瓦罐,拄着拐棍,一路磕磕撞撞,从南河湾过去,在史家庄食堂领半罐清拌汤来让小刚喝。现在不知道他饿成什么样子了。她往哪儿去呢?她只有赶快回玉石镇,看看小刚,死也和孩子死在一处。
竹梅下了火车,到了娘家,见了母亲和小刚,又哭了一场。提到国锐,竹梅没多说什么,只说:“他不在了。”母亲心里一阵纳罕,虽然生过他的气,可是年轻轻的,让人觉得太可惜。她怕竹梅伤心,没再说什么,只是不住地叹息。小刚也懂事了,不管怎么说,知道国锐是他的父亲,知道“不在了”是什么意思。他睡在炕上,一听说父亲不在了,骤然一阵伤心,背过身,脸对着墙,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竹梅当下过河到了史家庄,见了队长于克敏,说:“我不到水利工地去了。娃娃没人管,扳了生产队两根玉米,你们就往死的打,实在……”
于克敏眼一横说:“不去没有你的饭。你的口粮在水利工地。”
竹梅一听闪不上话来。因周围还有其他人,于克敏把竹梅叫到一边,小声说:“你要是不去,在生产队光于书记的气你都受不过,他要斩草除根哩!再说,工地上的口粮比生产队稍微多一些,我看你还是去。”
竹梅只得横下一条心,扔下孩子,又到了五十里以外的水利工地。
一到工地住处,一片乱糟糟的景象。有的人在打捆行李,有的人出出进进。做饭的春蝶说:“老天,你幸亏回来了。你到哪里去了?人家到村上去捉你,说没见你人。”竹梅随口编谎说:“我小刚有病在他外婆家,我到玉石镇看娃去了。”
“娃好了没?”
“还没大好,我不敢多呆,就赶来了。”
“那你怎么不请假?”
“我要是请假,他们准吗?反正就这一条命,看他们是煮还是炒,我豁出了。”
“老天,你不敢这么说!”春蝶替竹梅担心,“要是叫他们听着,你就不得活了!”
正说着,民工营长令从顺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还不赶快收拾行李,咕咕哝哝说啥呢?”进门一看见竹梅,说:“你来了!正好。现在还没有时间过问你的事情,到了新工地再说。”
一阵哨音,民工集合了,一个个背着烂铺盖卷儿,胳肢窝夹着铁锨,有的扛着镢头,都显出惊慌失措的样子,面对一个小小的民工营长,比见了阎王还害怕。
令从顺发话了:“我们在罐子山完成了战斗任务,现在要到新的工地去,接受更加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天黑前要赶到十家磨。现在出发!”
十家磨在罐子山东南方向,究竟有多远,谁也说不上。给每个民工发了一个纸包,纸包里是四两炒面,这是一天的干粮。
天上落着鹅毛大雪,出门走不多远,个个变成了雪人。从罐子山一出发再见不到人家。民工们沿着人迹罕至的山路只一个劲儿地往前走,饿得走不动了,打几口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