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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衡散文选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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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人与石头的厮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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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一天下后,全国遍修驿道,需要大量石条,这里就成了一个采石场。现在的山峰正是采石工地上留下的“界桩”。看来当时是包工到户,一家人采一段。那“界桩”立如剑,薄如纸,是两家采石时留下的分界线,有的地方已经洞穿成一个大窗户。刚才看到的湖面,是采过石后的大坑。一根一根石条就这样从石山的肚子里、脚跟下抽出来。“沧海变桑田”是指大自然的伟力,这时我更感悟到人的伟力,是人硬将这一座座石山切掉,将石窝掏尽,泉涌雨注,就成湖成海了。

    后来我又参观了绍兴的柯岩风景区,那也是一个古采石场。不过这里不是湖,而是一片稻田,如今已成了公园。园中也有当年采石留下的“界桩”,是一柱傲立独秀的巨石,高近百米,石顶还傲立着一株苍劲的古松。可知当年的石工就从那个最高点,一刀一刀像切年糕一样将石条切剁下来,这些石料都去做了铺路的石板或宫殿的石柱。我们的祖先就是这样以血肉之手,以最原始的工具在石缝里拼生活啊。前不久我看过一个现代化的石料厂,是从意大利进口的设备,将一块块如写字台大小的石头固定在机座上,上面有七把锯片同时拉下,那比铁还硬的花岗岩就像木头一样被锯成薄如书本、大如桌面的石片。石末飞溅,一如木屑落地。流水线尽头磨洗出来的成品花色各样,光可照人,将送到豪华宾馆去派用场。远看料场上摆放着的石头,茫茫一片,像一群正在等待屠宰加工的牛羊,我一时倒心软起来。这就是数千年前用来修金字塔、修长城、建城堡的坚不可摧的石头吗?

    经济学上说,生产力是人类改造世界的能力,它包括人、工具和劳动对象。这石头居然三居其二,你能小看它对人类发展的贡献吗?

    石留忠奸

    石头给人情感上的印象是冰冷生硬,有谁会无端去抚摸或拥抱一块冰冷的石头呢?但这冰冷的石头里却蕴藏着激荡的风云和热烈的思想。

    我第一次从石头上读到政治,是1994年1月初到桂林时。谁都知道,桂林是个山水绝佳之地,我也是本着这份心情去寄情自然,赏心娱性的。当游至龙隐崖时,主人向我介绍一块摩崖石刻,因文字仰刻在洞顶,虽近900年,却得以逃脱人祸、水患。细读才知是有名的《元党籍碑》。说是碑,实际上就是一个黑名单。在这明媚的湖光山色中猛见这段历史公案,不由心头一紧,身子一下落入历史的枯井。这碑的书写者是在中国历史上可入选奸臣之最的蔡京。宋朝自赵匡胤夺权得位之后,跌跌撞撞共320年,好像就没有干出过什么光荣的大业,倒是演绎了一幅忠奸交织图,并且大都是奸胜于忠。宋神宗年间国力贫弱,日子实在混不下去了,朝廷便起用新党王安石来变法。神宗死后,哲宗继位,改年号为元,反对变法的旧党得势;等到宋徽宗即位,新党势力又抬头。蔡京正在这时得宠,他便借机将自己的政敌统统打入旧党名单,名为元奸党。并且于崇宁四年(1105年)讨得皇帝旨意,亲自书写成碑,遍立全国各地,要他们永世不得翻身。把黑名单刻在石头上,这是蔡京的发明。

    在这块黑硬阴冷的石刻前,我不禁毛骨悚然。细读碑文,黑名单上共309人,其中有许多名人大家,如司马光、文彦博、苏东坡、秦观、黄庭坚等。这些人不说政见政绩,就说他们的诗书文章,也都是一代巨匠。蔡本人也算是个大文人,书与画亦很出色,更难得他在政治斗争中又很会使用石头这个工具。当初中国猿人刚学会以石击兽猎食求生时,万万不会想到几十万年后的政坛官僚会以石来上悦君王,下制政敌。当他要取悦君王,以求进身时,用的是天然无字之石。蔡京经仔细观察,发现宋徽宗极好玩石,他就让心腹在南方不惜代价,广搜奇石。为求一石跋山涉水,挖坟掘墓,拆人庭院。有大石运京不便,沿途就征用民船,拆桥毁路,这便是历史上有名的“花石纲”之祸。这事连徽宗也觉得有点心虚,蔡京就说:“陛下要的都是山野之物,是没有人要的东西,有何不可?”当他要对付政敌时,用的是有字的石头。他看中了石头的经久耐磨,便刻书其上,让政敌万世不得翻身。不想后人又将此碑重刻,以作为历史的反面教材。

    因为有了这次由石悟史的经历,以后我就经意石头上的野史。

    封建时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石头当然首先要为皇家服务。中国历史上文治武功较突出的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明太祖、清康熙乾隆七位名君,除汉武、宋祖外,我见过他们其余五人留下的石头。今泰山脚下的岱庙里有秦始皇二十八年东巡时的刻石,到北宋时还有136字,现只剩下九个字了。现太原晋祠存有唐太宗李世民亲笔书写的一块《记功铭》,四面为文。我得一拓片,展开有一面墙之大,甚是壮观。那个乞丐出身的朱元璋很有意思,他与陈友谅大战于鄱阳湖,正不分上下时得一疯人周癫指点而胜,朱得江山后亲自撰文,在鄱阳湖边的庐山最高处为之立碑。现在御碑亭成了庐山的一个重要景点。康熙、乾隆的御制诗文极多,这是世人皆知的。中国几乎任何一处著名的风景点或庙宇里都能看到他们的碑刻。

    石现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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