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正在发生的种种人类酷虐同类的行为,好好记录下来。
一想到这一点,我自然而然,想起了一个历史上著名的人物,他,一定就是他,是第四间陈列室中的主角,一定是!
我缓慢而深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才一字一顿地道:“司马迁!”
米端一面点头,一面道:“你第一个在门外猜中了会见到什么人。”
我一点也不因为猜中了而心里高兴。相反地,更加不舒服,以致我讲起后来,声音相当哑:“想想他的遭遇,真不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而且,正如你所说,他的痛苦,是那么久远。”
米端的反应,出于我的意料之外。
任何知道司马迁这位伟大史学家遭遇的人,在谈及他的不幸遭遇时,自然会嗟叹唏嘘,都会同情。可是米端反应之强烈,超越了常理之外。
他一听得我这样说,脸上立时现出了痛苦和屈辱交织的神情,那种被极度的侮辱和伤残的痛苦,如此之强烈,仿佛接受官刑的不是司马迁,而是他本身。
在那一刹间,我只是惊骇莫名他看着他,他也立时惊觉了自己的反应太过强烈,连忙转过身击,然后,喘了几口气,语音恢复了平静:“进去看看吧。”
米端推开了门,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塑像。我不详细叙述那塑像的情形了,那是正受完了刑之后。塑像的头向上微仰着,并不望向自己的伤口,而是望向极遥远的地方。
自然,在刑室中,他不可能望得太远。他至多只能看到见溅满了鲜血的墙,可是他双眼之中的那种空洞和绝望,却叫人感到他在望向极遥远之处,甚至超过了天空的障碍,一直望向宇宙的深处!
他在这样的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屈辱中,正在想什么?看他的样子,一定在想。他在想以后怎么活下去?他有没有想到过结束自己那痛苦的生命?
要是活下去,怎么活呢?一天十二个时辰,每一刻每一分,都要在身上受无边痛楚的煎熬,这样子的生命值得再拥有吗?
他是不是这样想:我犯了什么罪,要受这样残酷的酷刑?真的,他做了什么呢?为他的一个好朋友辩护了几句,惹得皇帝生了气,于是,他的噩运就降临了。有一种人的身份叫“皇帝”,他一个人动一动念,就可以决定另一个人,另十个人,另一百个人,另一千一万十万百万人的生或死,他可以随心所欲,把种种酷刑加在其他人的身上。只要有这种身份的人在,只要有这种事实在,人类就不能算是高等生物!
塑像的被侮辱感,是由于感到了他作为一个人,已经是一种侮辱?
我盯着塑像看了很久、才缓缓转过身来,缓缓摇着头:“够了,真的够了,我不希望再有第五间陈列室。”
米端苦涩地道:“读过他所写的‘报任少卿书’的人,都可以知道他受刑的经过,在文字中看不出他身受的极度痛苦,或许是他故意掩饰——身心所受的痛苦,要故意掩饰,那使痛苦的程度,又深了一层。”
我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说法,同时道:“我想……去透透气。”
米端指着另一扇门:“从这里出去,是一个院子,穿过院子,就是另一条街。”我当时只想离开陈列室,心想,米端一定会跟出来,所以也没有作特别的邀请,就循他所指,急急走了出去,一到了外面、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城市的灯光在黑暗中闪烁,正是仲秋时分,风吹上来有点清凉,把我来自内心的燥热驱散了不少。
回想刚才在蜡像院中的那两小时,简直是做了四场可怖之极的恶梦。
我在院子中站了一会,果然看到米端也推开了那边门,慢慢地来到我的身边。
我挥了一下手:“你的艺术造诣如此之高,只做蜡像,真是太可惜了,我敢说,这些人像,是人类艺术的无价之室。”
他低叹了一声:“用什么材料,没有分别,我觉得蜡像更容易处理,所以就制造蜡像……我不敢称自己的作品为艺术,因为它们只表达人类的痛苦,而不能表达人类的欢乐。”
我兴奋起来:“你能表达痛苦,就一定也能表达欢乐。”
他抬起头,向我望来,像是想说什么,但是却又没有发出声音,接着,他现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没有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只是在院子中来回走动了几步:“卫先生,我看过你不少的记述。”
这大约是我听过最多的一句话,我照例只是摊了摊手,微笑一下,算是作答。
米端却现出了犹豫不决的神情,我看出他是想讲什么而又在踌躇,就道:“要说什么,只管说,我们虽然第一天认识,但是我非常高兴有你这样的朋友。”
米端听得我这样说,神情略现激动,“呵呵”了两声:“我想请卫先生帮……—个忙。”
我回答得爽快:“只管说。”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要我帮什么忙,应该立刻说出来了。
可是米端却立即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日后,我会请你帮一个忙,你答应得那么痛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