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过世,琏二哥又帮我把那些大家伙都‘处理’了,竟也不用考虑这些了,我从家里带来的那些珍本孤本,还有那些扬州问心阁出的文房四宝选一些出来送好了。”
“只是这些东西……”紫鹃有些为难,“只怕,只怕……”
“只怕有人说我寒酸么?”黛玉淡淡的接口,轻轻的将书合上了,“往年父亲送去的钱财玩物倒是不少,但现在我上头已经无人,又哪来那么大手笔?只是尽到心也就罢了……”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想了想,又接着吩咐,“即这么说,我也不能把这些书糟蹋了,二姐姐、探春、惜春、宝姐姐那儿的便选的好些吧,整个府里,也就她们尚能惜书了。然后便是宝玉那儿,只是切不可将那些珍本孤本给他,也不知他一随手就会扔到何处去。珠嫂子一心望兰儿成才,倒多给他一些增长学识的书。其他人尽了心也就是了。”
见惯了贾府内人情势利的紫鹃不由得目瞪口呆。
姑娘这样送礼……
接礼的小姐们也就罢了,若是那些夫人奶奶们,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呢,就更不要说那些碎嘴多舌,最爱编排主子的下人们了。
只是,这样做,果然是小姐素日的脾气啊!
这么想着,她便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听话去办。虽说这是姑娘的脾气,她却是未免担心因这件事,她以后受气,更怕她被人看不起。
黛玉喝着茶,但她心思剔透,不管是哪个灵魂,都称得上的是敏感多心的,自然看出了紫鹃的为难,见舱内也没别人了,便放下了茶盅,维持着那种清雅,甚至给人感觉有些柔弱的语调开了口,“说了,我只尽到自己的心便罢。我们后头的那些船,那些金银,说是托了到舅舅那儿保管,几年之后,你当还能有多少还我?这便是最大的礼了,只是这样的大礼尚且不见得能满足人心,我们在这小事上小心翼翼做什么?”
紫鹃更说不出话来了。
即是为姑娘的话惊心,更是没有想到,她的心底居然是如此的明白。
当初,林家姑老爷去世的时候,黛玉哭昏了过去,后来大病一场。包括丧事在内的一切事物,均是琏二爷操持的。整个林府当时每个做主的人,所有事物都落到了琏二爷的手中。
因为在姑老爷过世前,也是拜托过他的。
紫鹃一直在黛玉身边伺候,虽然不曾管外面的事,却也知道一些——一个叫林复归的管家试图见姑娘,却被拦在了院外。人死灯灭,她也看见,一个个林家的下人,但凡念着旧主的,就多半被打发了,剩下的,却都帮着琏二爷了。
即便是从小跟着姑娘的王嬷嬷,也被贾琏以“年老”的理由,“安置”了。
后来,琏二爷卖了林家在扬州的别馆,说那不是祖宅,也没必要留着;打发了那些下人和姬妾,后来又说,除了姑老爷临终交托给贾府的姑娘的嫁妆之外,其余的,剩下的财物都交给宗族了。即便连那些古董也变卖了。最终,姑娘开口要了那笔钱,得到了二十万两的皇家银庄银票。
紫鹃心里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的。
但是一来她知道的不多,二来又害怕让姑娘多想伤心,更是伤身,便什么都没说。
却不料,姑娘虽然似乎什么都没过问,一切却都清楚。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更知道这些事情没有她置喙的余地,紫鹃迅速的离开了这个小房间,做事去了。
看着紫鹃近乎逃走的模样,黛玉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又去看书。
关于这件事,她怎么会不明白?即使是那个原本的黛玉,其实也是明白的。只不过,她见得不如她多,从小又养在深闺,所以未必能够很清楚,对自己的那些亲戚们,对于亲情,或许又有太多的信赖和依赖。乃至于,渴求。
这些东西,是会蒙蔽眼睛的。
但是,有风清记忆的黛玉,却很明白一切都不是那么简单。
林家数代候门,却只在金陵,昔日太祖迁都也并未随行。兼且人口单薄,子孙只是多好诗书,又嫡系单传,数代积累下来,兼之少了那京城的迎来送往,虽是没有那般富贵与人脉,珍宝古玩等贵重精致之物也不如两公府的贾府,但那黄白之物历代积累,固不能越过鼎盛时的贾家去,现在已经开始败落的贾府,却是比不上了的。
单说林如海探花出身,一直任地方官员,后来又在巡盐御史这样的出处理了家中的古董的时候,知道这笔钱也属于自己的她只是说了一声,“既如此,琏二哥就把这钱换成千两一张的银票给我吧,以后若有什么想买的,也不至于总是去官中的帐上提钱。”
结果,她就得到了二百张银票。后来也就没有再过问。
虽然她明知道,那些古董的价钱不只值那么多。
——现在,就看看贾府拿了这笔钱,会怎么待我吧。然后,再决定该怎么做。这也是之前决定的,先“经历”,再决定”。
看完最后一页,黛玉合上了书,默默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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