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对女孩子家的气,本就是维持不了几天的,何况王夫人听宝玉和宝钗绊了嘴,又知道了前因后果,难得的竟是小小的训斥了宝玉一顿,宝玉虽然并不如害怕父亲那般害怕母亲,甚至颇为亲近,却也是不敢违抗母亲的。
若是一般人,只怕要因此迁怒于宝钗,但就宝玉而言,这一点又绝无可能。他见宝钗神色如常,既不多提那日的话题,又不对他当时的失礼行径不满,自己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到了第二日,便又讪讪的和宝钗说话,宝钗性格沉稳,并没有闹小性子不理他之类,两人便自然而然的和好了。
这看在王夫人的眼里,自然又多了几分欣慰。
黛玉因想着昨夜里下了雨,又不知打下了多少花儿来,便惦记着要去收拾花儿,对此也不做理论,谁知宝玉见她对他和宝钗和好说话竟不发一言,心中反而愈发的纳闷起来,愈发觉得他们此时情分不同往常了。
黛玉回了潇湘馆,便担了花锄,带了花帚,挂了花囊,要出门去,见她这样,她身后的那只聪明鹦鹉便扑楞着翅膀念道,“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手把花锄出绣闺,忍踏落花来复去。随花……随花……”
黛玉诧异回身道,“我昨夜不过念了一次,它竟也记住了几句。”
原本是她听着雨打芭蕉之声,又想起后院埋下的梨花,便把那葬花词自在的谱了曲,随意唱了出来,谁料这鹦哥儿居然也记住了几句。
雪雁正在喂那些鸟雀,便笑道,“可不是越来越聪明了?定是叫那‘肉’闹的,它知道多念几句诗就有好吃的呢。”
黛玉直摇头,“我竟是害了他了,竹下弹琴,对月吟诗,本是风雅之事,岂有为了吃食吟诗的?”说着自己想了想,也笑了起来——这习惯原是她弄出来的。
紫鹃见她笑了,这才松口气,又上来帮她整了整衣裳,“不过是个鹦哥儿,竟能指望它风雅不成?姑娘也别念叨这个了,只是快去快回罢。明日便是饯花节,大家都在准备着呢。”
黛玉点头道,“我自然知道,等下便回来帮你们做些活计。我的手不巧,做得不好了可别怨我。”
“哪有怨姑娘的道理?”紫鹃一边说,忙一边把黛玉推出门去了。
待得饯花节时,须得在树上花上,用彩线系上花瓣柳枝编成的轿马、绫锦纱罗叠成的干旄旌幢这一类的物事,设摆各色礼物,祭饯花神。这原本是卫朝的风俗,因言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了,众花皆卸,花神退位,须要饯行。
因此花节将至,闺中的女儿明日里要热闹一日,今天却是要赶工的,故此园内冷冷清清,竟没有什么人往来,倒是便宜了黛玉能轻易的打扫落花。
只道今日里打扫完了,又不再下雨,明日倒大可轻松些了。
一行走,一行扫,又拿去埋。
她想着,昨日里她替原本的黛玉一哭,原本的那个黛玉却也是个多心敏感的,又岂能不知道这贾府中的变化?
宝玉的态度固然让她伤心,但贾府本身的变化,才必然是她不停闹小性子的跟由吧?——贾府内已经风向变化,说起了“金玉良缘”来,你宝玉却那般的在姐姐妹妹间摇摆不定,黛玉的心中哪得安稳,又哪来依靠?便只得借小性子闹脾气发泄一二罢了,这个时候她的“闹脾气”,是远甚于之前的。在那之前,她更多的只是小孩子怕失去最好的玩伴闹别扭的心态罢了。
待得宝玉向她承诺,宝钗薛姨妈对她表示关怀让她觉得她们也是真心关怀她,认可她的姻缘的,这才安稳下来,把那时不时出现的小性子给撇开了,便是似乎更受贾母宠爱的宝琴来,也能如亲姐妹般相待。
那么在这段时间内呢?
面对府内的风向变化,宝玉的摇摆不定,她感到了绝望的时候呢?她是怎么做的?
放下清高的架子,愈发讨好贾母、拉拢宝玉,拉拢下人,和宝钗比斗心机,乃至于相互陷害,这才是她“该”做的吧?
但那个时候的黛玉,即便只是一种心理洁癖都好,她发出了自己的宣言。
想着,黛玉再次轻轻的吟唱起来。
那是……她们共同的心思……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掊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掊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如果如之前那样做了,即使她成功地嫁给了宝玉,那又如何?她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她,而会成为一个处处小心算计人,又防着别人算计的人。
这样的生命,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要坚持某些东西,就要有相应的觉悟。黛玉坚持不肯“污淖陷渠沟”,便有了“一抔净土掩风流”的觉悟。这是……宁可站着死,不肯跪着生的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