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发现少年是个姑娘,她因为“跟妈妈划不清界限”让人剪去了头发。司机决定买假发送给她。他花钱买不到,就拿走演员的假辫子,虽然他留下了钱,但是让人抓住,给打得半死。靠了一位老工人和一位老医生的好意他才活了下来,虽然他的视力大受损害。他摸索着再走到那条小街,但是他称为“弟弟”的姑娘的家门紧紧关闭,别人告诉他:“人早走了……门上还贴着封条。”从此他再也找不到她。他到处打听她的消息。他写成电影剧本,设想了种种的“结尾”。他始终不曾停止探索和追求。有可能她第二次在他的生活里出现,也有可能她已经永远消失。在那十年中间,这样的人和这样的事,我见得太多了。看完《小街》,我觉得又一次接触到那些熟人的心灵深处。我又回顾过去那段黑暗时期的生活,我觉得眼前明亮,影片像一双医生的手使我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去年在巴黎我回答法国记者说,我不喜欢“伤痕文学”这种说法。十年浩劫造成的遍地创伤,我不能否认。揭露伤痕,应当是为了治好它。讳言伤痛,让伤疤在暗中溃烂,只是害了自己。但也有人看见伤疤出血就惊惶失措,或则夸大宣传,或则不准声张。这些人都忘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人们应当怎样对待那些伤痕,这半年来我反复思考的正是这个。
我也有数不清的内伤,正是它们损害了我的健康,但也正是它们使我感觉到自己和同胞、和人民不可分离的共同的命运。……
现在我找到更恰当的说明了。感谢影片的导演和剧作者把我引进了小街,让我在小楼上遇见双目伤残的青年司机,听到他那么坚决的声音:“如果对未来不抱有什么希望,我的眼睛宁可瞎掉。”他始终不放弃他的询问,他的探索,他的追求。这决心,这希望从什么地方来?他自己告诉了我们:要“把自己微薄的心愿赠给自己的同类”。这也就是俞姑娘所说的“心中比青春更美好的东西”—— 十年动乱所卷不走、反倒加强了的东西。
我也有这样一个微薄的心愿。
三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