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除了司机,只有竹梅和小刚两个人。司机是南方人,说话叽叽呱呱竹梅不太懂,不善于和生人交谈的她就显得更加拘束。她和小刚坐在后座上,品尝着坐车的滋味。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坐车,坐这么漂亮的小车,更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其实这是一辆刚从部队退下来的旧吉普车,司机台前的玻璃有一条很长的裂缝,发动机已检修了好几次,经常发生故障。它是县机关仅有的一辆机动车,只有县委书记和县长才能坐。其他局科级干部外出只能步行或者骑马,竹梅能坐这样的车已经很难得了。充满好奇心的小刚,定睛注视着司机手中的方向盘,他难以想像这个能转动的圆盘究竟多么的神奇,车子竟能按照它的指挥平稳地行驶在公路上,要直走就直走,要转弯就转弯,他更难想象,这个手握方向盘的司机不知道有多么伟大!坐在这里面真是太舒服了,“我和他要是调换一下该多好啊!可是,那块玻璃怎么破了呢?为什么不换一块新的呢?”他想问开车的叔叔,而又不敢问。
竹梅含着悲苦的心情注视着窗外。
窗外,是深秋的田野,是满眼的凄凉。那片片黄叶、缕缕枯草预示着冬天即将来临,这里的冬天是严酷的。路两旁有背着背篼,手拿扫帚镰刀扫柴禾割野草的人,他们忙着预备冬天的烧炕柴。当汽车从他们面前经过时,他们停下手里的活计,用惊奇的目光欣赏着这个新奇的怪物。他们的神色是那么痴呆,衣着是那么寒酸,目光是那么空洞,竹梅十分怜悯这些穷苦人。解放以后,他们的生活相对好了一些,但依然穷困,过冬连一件御寒的棉衣都没有,有的一家几口人穿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小孩一年四季精屁股光脚板,冬天把炕烧得热烘烘的,一家人团在炕上,腿上盖条破毡烂被,上顿下顿吃着洋芋谷面馓饭,常年能这样也就算幸福了。竹梅担心,要是国锐和自己离了婚,说不定自己的日子还不如这些人。想到这里,竹梅像吃了冰块似的,从喉咙一直凉下去,凉透了心肺,凉透了全身。这时,路上的一条毛驴被汽车惊跑了,赶毛驴的老头子提着鞭子在后边紧追。毛驴离开大路,一直向高粱地跑去,老头子呼喊着,毛驴钻进了高粱地,他也钻进了高粱地。司机看着这有趣的景色,露出了惬意的笑容。坐在后边的竹梅,泪珠却接连地滴在自己的手背上。身边的小刚看见他妈哭,他也哭了,紧紧握住妈妈泪湿的双手。
竹梅越想心里越急,她巴不得赶快见到国锐,把事情弄清楚。她多么希望这一切是一场梦啊!
这时,车已经到了玉石镇,在街口,车子停住了,司机转过头来问:“大嫂,往哪儿走?”
竹梅猛醒过来,忙说:“从这个巷子口进去,再走一截就到了。”她说话时,声音不那么自然,脸上还有泪痕,司机也看见了。
车子停在娘家门前,司机打开车门,把小刚抱下去,竹梅也跟着下了车。霎时,车边围满了人,人们都用羡慕的眼光欣赏这辆旧吉普车和从车上下来的人。娃娃们试着用手摸车前的灯,大人立即喝道:“不敢摸!”,娃娃急忙将手缩回。
竹梅强装笑脸,和认识的人打招呼,然后领司机进了娘家门,后边立刻有人议论:“竹梅的男人阔得很哩!”另一个附和道:“竹梅的真命好。”
竹梅的母亲一看汽车停在她家门口,不知道和竹梅同来的是什么人,急忙上街买菜做饭。
司机抽了一支烟,喝了一杯茶,起身就要走。竹梅母亲刚买菜回来,正要淘米,听到声音,赶忙过来,拦住不让走,说:“远远的来了,吃过饭再走。”司机一再解释,他倒县上还另有任务,必须在十点以前赶回去。
竹梅说:“公事要紧,既是这样,那就让司机走吧。”她母亲只好松手。
司机开车走了,竹梅和她母亲都有一种失落感,特别是竹梅的母亲,总觉得把带来的好消息又重新带走了似的。她问女儿:“你这次上去见国锐了么?”
竹梅叹息一声,说:“没有。”
母亲纳闷了一会儿,又问:“你见谁了?”
竹梅把她到县上去的情况细说了一遍。母亲听完,又低头纳闷。竹梅越发心急,说:“妈,我想到解放小学去看一看。”
母亲想了想,说:“去看一看也好。”
竹梅来到解放小学,一进校门,就被看门老头拦住,问:“你找谁?”
竹梅不好意思直说,只说:“我找一个人。”
看门老头以为她是学生家长,板起面孔,把手一摆说:“到外边等着,上课时间不会客。”
竹梅又问:“校长在吗?”
看门老头觉得讨厌,正要说不在,可是校长正好从那边过来了,只好说:“那就是。”说完,进门房去了。
竹梅迎上去,问:“请问,你是校长?”
王校长冷冷地回答:“嗯。有什么事?”
竹梅这时心里突然升起一团妒火,理直气壮地问:“史国锐最近到学校来过没有?”
校长一惊:“哪个史国锐?”
“就是你们的史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