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里很冷,小刚坐在炕上,腿上拥着薄棉被,冻得瑟瑟发抖。竹梅把手伸到被子底下摸摸炕,炕不热。天快黑时,下起雨来,冰冷的秋雨把满世界都下湿了。竹梅给炕洞塞了一把草,淋湿的草几次都点不着,只是沤烟。过了一会,草熏干了,只听轰的一声,燃烧起来,火焰一过,炕洞又黑咕隆咚,炕仍然不热。竹梅又从草垛下边撕了点干一点的麦草,草里卷了点小刚扫来的煤屑,塞进炕洞,点着。这年月,烧炕的柴禾也艰难。这地方气候冷,人也穷,寒露一过,就要烧炕。冬天长着哩,数九寒天,没柴烧炕,简直把人能冻死。
炕上仅有两条旧被和一条几十年的烂毡,暑去寒来,一年又一年,竹梅和小刚就这么过着,似乎也习惯了。
竹梅也上了炕,用被头盖住自己的脚腿,紧挨小刚坐着。小刚从妈妈身上得到了温暖,全身舒服起来,他把脸紧紧地贴在妈妈的胸口上,手在妈妈身上摸着,感到非常幸福。他多么希望能永远这样啊!可是天一亮,妈妈就又要去背矿石,他也要到学校去。说心里话,他实在不想再进那个学校的大门,学校不再是姚老师在时的样子了,一想起去学校,他就害怕。那时的学校是的乐园,而现在的学校变成了劳动教养所。
小刚拿起书包,取出书和作业本。算术课本上的内容老师几乎没有教,也没有作业。语文上了两课,作业也很少,因为学校师生天天参加校外劳动,没有教学时间。
小刚看着书,心里在难受,白天学校发生的事情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下午,他背着书包,拿着劳动工具刚走到校门口,看见阎校长两手插腰,威风凛凛地站在校门前,注视着进校的每一个学生。小刚早就挨过他的训斥,一看见心里就怯,他怕校长看见,只好低着头,跟在一个大个子学生背后往进走。刚进校门,就被阎校长一声喝住:“史小刚,站住,过来!”
小刚蹭到校长跟前,双脚并拢,两手下垂,低着头,心咚咚直跳。
“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阎校长怒目圆睁,声嘶力竭。
“我有病,没有到校。”小刚照实回答。
“胡扯!”
“我真的有病,感冒几天了。”
“为什么不请假?”
小刚真的没有请假,他没有理由再回答了,只好把头埋得更低。
“你以前还可以,可现在是最坏的学生!”阎校长脸色通红,歪着头,脖子上青筋暴起,举手要打小刚,小刚吓得后退了两步。
“这是你的阶级本性。你父亲是右派分子,你对党也有抵触情绪!”
小刚气愤地说:“我没有父亲!”
“他爸和他妈早离婚了。”旁边一个同学插了一句。
“滚开,没你的事——你父亲和你母亲离婚,没有和你离婚,他仍然是你父亲。”
“不,我没有父亲。”小刚哭了,哭得很伤心,他觉得很委屈。他从来不爱听别人说“父亲”、“爸爸”之类的词,他认为这是他自己的缺陷和短处。他很想和别的孩子一样,有一个经常在自己身边的爸爸,使他有依有靠,为妈妈分愁解忧,使家庭团结温暖,可他爸把他的家庭拆散了,把他妈害苦了,别人也因此瞧不起他,也瞧不起他母亲,他不愿在人前承认史国锐是他父亲,尽管他心里也想他,特别在玉石镇火车站看见他的那一瞬,他觉得他可怜,一想起他在陆云和平饭店来看他的情景,心里就难受。
“你过去为右派分子姚东顺辩护,现在又不承认右派分子史国锐是你父亲。你真是头上生疮,脚底流脓,简直坏透了!你先站到我房子门口去,等会儿再理会。”
小刚一气之下扭头就往校长办公室门口走。他对阎校长这种蛮横无理的态度十分反感,心里的恐惧变成了愤怒,他边走边向后瞪了几眼。
他身后跟着一些学生,像在欣赏一个将要被处决的犯人。
小刚站在校长办公室门口,他身边围观的学生更多,有的挤眉弄眼故意逗小刚,显出幸灾乐祸的样子,有的显出惊讶的表情,不知道曾经是三好学生的史小刚忽然犯了什么错误。小刚这时既生气又害羞,恨无地缝可钻。
“史小刚,你过来。”
小刚抬头一看,是班主任罗老师在叫他。自从姚老师走后,罗老师就是最理解他的人,他在学校还能感受到一点温暖,就是因为有罗老师在。他快步走到罗老师跟前。罗老师没有和他说话,转身朝自己房子走,他跟在罗老师身后。罗老师进了房子,他在门外喊了声“报告”,得到罗老师的允许,他走了进去。
罗老师先坐在办公椅上,然后指着她旁边的一条课凳,让小刚坐。小刚没敢坐,心里却不由得产生一种感激之情。不管怎么说,他现在躲开了众人的目光,得到了一个暂时的藏身之所,何况在他面前的是他所信赖的班主任。
罗老师像个大姐姐似的,用温柔怜悯的目光注视着小刚,小声问道:“小刚,老实说,这几天为什么不到学校来?”
“我感冒了,发烧,昨天我还在吃药。真的,罗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