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年的正月初一,早晨,太阳只在天边闪了个面,就被云吞没了。东风一个劲儿地刮着,不到半顿饭的时候,天空就布满了灰云。云层低低地压着地面,天色十分阴暗,看样子又要下雪了。
入冬以来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人们希望过年时能有一个好的天气,看来,连这点愿望也不能实现了。
人常说,瑞雪兆丰年。冬天能下几场雪,说实在也是来年的福气,可是种子没有下到地里,连先一年的秋庄稼也没有收回,老天再睁眼能顶什么用?“明年要饿肚子哩呀!”有经验的老农不停地叹息说。
老老小小,一到年底,都盼望能过个好年。全家人团聚在一起,穿一身新衣裳,吃几顿好饭,心里觉得平安舒坦,脸上也显得风光。走走亲戚,看看热闹,欢欢喜喜过上几天,一切再从头开始,也算是人一生的乐趣。偏偏大年初一,一家人七零五散,年轻人都去炼铁,剩下的一些辅助劳力,也被派到七沟八屲搞什么水平梯田、丰产实验,前川里平趟趟的水地都闲着,难怪有人说:“现在干的事情叫人认不清。”幸亏竹梅在县城住了一个多月医院,才能在家里和儿子过个年。
这天清早,老人娃娃在被窝里睡不住,早早起来,在巷道里转着,看着,你瞅瞅我,我看看你,都希望在新年第一天有什么好消息,新气象。可是什么也没有,衣服依旧,面容依旧,不知道年气在哪里,大年初一的早饭咋个吃。有人去食堂打听消息,食堂大门从里面顶着,不晓得干部炊事员在干什么呢。
快到中午时分,食堂开饭的铃才响了。这铃声听起来分外悦耳,犹如教堂的钟声。早已饿得不能忍耐的人们赶快拿起碗筷朝食堂奔去。一路上人们互相许愿:“这顿饭咱都要吃饱,不吃饱就不回来。”“一年到头不就是盼这一顿饭么……”可是一到食堂门口,大门依然不开,叫也没人答应。
有的人性子急躁,在人群里骂起来:“不开门,打铃日你妈呀!”
“眼看到这时辰了,把你还没撑死!”
“…… ……”门终于开了,食堂管理员张世民把住门,不让人进,他嘴里还啃着猪骨头,油腔滑调地说:“回家拿盆盆罐罐去,大年初一,把饭打回家去吃。”
人们只好转身往回走,边走边骂:“唉,这老嫖客,你早挠求哩么是倒油哩……”
张世民装作没听见,脸不烧不红。这老混蛋利用管理食堂的那点特权,专门勾引那些有水色的女人。有人算了一下,被他糟害的女人可以坐一席。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老嫖客”。这外号传到他耳朵里,他有些做贼心虚,开始防范。一听到话里有“piao”的音,他就忌讳,脸色马上就变了。
“张管理员,”
一听给他戴高帽子,就非常高兴:“嗯。你说,什么事?”
“舀几瓢面?”
说话的人并无恶意,可他犯忌了,脸马上一变:“三马勺,说了几遍,你没听见?”
“哎,我还以为跟往常一样,舀五瓢呢!”
他更生气了,腮帮子鼓得圆圆的,半天一句话都不说。问他话的炊事员觉察到意思了,低着头只是笑。
一会儿,人都拿着盆盆罐罐来了。张世民站在伙房檐台上大声宣布:“每人两个白蒸馍,一勺烩菜。”
人伙里不知谁插了一句:“一勺太少了,一瓢才差不多。”
这话又犯了张世民的忌,他忍不住地骂道:“嫖你妈!”
人早已对他恨之入骨,想教训他,只愁没有机会,这正是个好茬口,群情立即沸腾起来:“张世民,人家说好话,你为啥要骂人?”
“这老嫖客是少挨打,今天美美收拾他一顿。”
早有人举起拳头,扑过来。张世民一看情势不妙,赶快钻进管理员房子。几个人追到房门口,用力推门。恰在这时,那边几个人又跟炊事员吵起来了。人们最关心的是吃饭,于是又都向伙房门口涌去,张世民这才免遭一打,钻在房里不敢出来。
伙房案上放着几大块猪肉,盆里还有丸子,锅里却不见肉片,人人看着生气,刚从炼铁工地回来的几个社员气得忍不住了,指着案板上的肉问炊事员:“这些肉是给谁吃的?”
一个炊事员说:“我们也不知道。人家管理员叫留下不要切,我们敢切吗?”
另一个社员说:“把这些肉丸子都倒在锅里,让人好好吃一顿。”说着就要动手。炊事员上前阻拦,于是吵了起来。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背后有人喊道:“谁跟炊事员吵架呢?你们简直是反了!”
众人回头一看,是于顺虎进来了。他站在当院,两手叉腰,怒不可遏,人都再不敢出声。史家庄是于顺虎一手遮天,什么事都是于顺虎说了算。于顺虎在场,谁敢放个响屁!
于顺虎披着他的黄大衣,背着手,在人群里寻找闹事的人。
张世民一听是于顺虎的声音,从管理员房子跑出来,向于顺虎告状:“于书记,你要是再迟来一会儿,就连锅都砸了!”
炊事员莲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