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梅出走已经二十多天了,掐指计算,应该到返回的时候了。可时间一天天过去,却不见她回来,而且连一点音信都没有,她母亲开始由希望和喜悦慢慢变得忧愁不安起来。这个一生敬奉神祗的老人便把希望全寄托在神的保佑上了,她早晚跪在桌前祈祷一个多小时,求神保佑她女儿一路平安。
小刚每天冒着严寒到火车站去接他妈。他坐在寒冷的候车室里,望眼欲穿地瞅着站台,只要看见东来的列车一进站,就急忙跑上站台,瞅着从眼前闪过的一节节车厢。列车一停稳,车门一打开,他就激动地注视着车门,希望亲爱的母亲裹挟在下车的人群中出现在他面前,心想妈妈一定会给他带来许多好吃的东西。可是这种希望一次又一次地破灭。这一节车厢的旅客下完了,那一节车厢还没下完,他又急切地跑过去,可还是不见他妈的踪影……所有车厢的旅客都下完了,上车的旅客也全部上了车,车门又关上了,车站工作人员发出了开车的信号,随着一声汽笛的长鸣,列车又启动了。站台上沉寂下来,寒风吹袭着他冻青的脸蛋,他怀着失望与痛苦的心情钻进候车室,再等待下一列西去的列车。
冬天的候车室里多是些无家可归的穷苦人,小刚坐在木条椅上,看着那一件件褴褛的衣裳和那一张张面黄肌瘦没有表情的面容,又想一想自己的处境,心里觉得十分凄凉,肚子觉得更加饥饿,身上觉得更加寒冷,世界变得更加阴郁暗淡。
他想起晚上曾做过一个梦,梦见他妈回来了,穿着干净的衣服,满面笑容,给他带来一包点心,正在打开时,他突然醒了。醒来他还真以为妈妈回来了呢,手在炕上乱摸……
候车室墙旮旯坐着一个衣服破烂不堪的妇女,满头尘土草屑,手端一只烂搪瓷碗,渴望发慈悲的人给她碗里放一点吃的东西。小刚看着她就想起自己可怜的母亲,他面前的这个妇女简直成了他妈的化身,他反复问自己,妈妈在外边也是这样的吗?
竹梅走后,形势更加残酷,许多村子的食堂连一天两顿清面汤也给社员供应不起了,直至关门。干部也不敢向上级伸手要,因为他们向上级汇报,亩产能达万斤。既然如此,还需要向上级伸手吗?
玉石镇街道上,每天都有饿死的人,有当地的,也有外处的,尸体摆在街上无人收殓。人人都有一种不能幸免的危机感。
史家庄是全国卫生模范村,县上指示,无论如何,史家庄的食堂不能关门。可是,社员每天只能从食堂领回两顿清面汤,借此维持生命。小刚自从挨打之后,再不敢回史家庄去,加之竹梅也外逃了,食堂连这点清面汤也停止给小刚供给,小刚外婆去求情也无济于事。
小刚的表哥方方在县城上中学,他过两星期回一次玉石镇。每次回来,都要给他婆“偷”一点家里的面粉。他婆和小刚就靠这点面粉添补着过活。
豫才全家除了方方婆和善正,其余都吃商品粮。他们虽然也吃不饱,但毕竟比农民稍宽裕一些。善正也在县城吃他父母亲的口粮,他农村的口粮留给他婆和小刚。在这样紧困的情况下,方方再要从家里给他婆偷面粉,是要担一定风险的。方方的父亲有时发觉,只装作没看见。方方母亲知道了就要干涉,因为她要负责维持全家人的生活。为了不让母亲知道,方方每次只用手指捏一小撮,一天捏一次,两星期就捏二、三斤。
方方尽管做事小心,到底还是叫他母亲发觉了,当着他父亲的面警告说:“方方,你弟弟没有口粮,咱养活,把他农村的口粮留给你婆,这就够好了,你还要给你婆偷面。我问你,你吃不吃?到月底口粮接不住叫我怎么办?你再要这样,我就把你弟弟送回玉石镇去。”
方方到了玉石镇,把这话给他婆说了。小刚在一旁听着,他心里难受极了,下决心不再吃他外婆的饭。
外婆从食堂把饭领回来,要吃时,却找不见小刚,她以为小刚又到火车站接他妈去了。
“这娃,走也不吭一声。”外婆叨念着,叫方方到火车站去找。小刚不回来,她吃不下饭。
方方去了。过一会儿回来说:“火车站没见小刚。”
外婆心里更急了,又打发方方到街上各处去找,也没找见。半砂锅菜汤早已凉了,外婆急得坐卧不宁,不住地喃喃自语:“这娃跑到哪里去了……”
小刚这时正在南河湾。
冬天的南河湾,河水冰封,草木枯萎,只看见一河滩乱石。小刚坐在河边沙梁上,面对着发白的毫无生气的落日,心里无限惆怅。饥饿腐蚀着他的胃囊,他眼巴巴盯着快要挨着西山的太阳,感觉时间过得太慢太慢,默默地叨念说:“太阳啊,你快点落下去吧!你让我睡着,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我心里实在难挨!”太阳却像钉在那里似的,他每看一次,太阳离山头还是那么远。其实太阳落下去又能怎么样呢?
为了打发难熬的时光,他索性不看太阳了,漫无目的地在沙梁上来回走动,想借此转移注意力,以忍耐饥饿的煎熬。
他眼睛盯着沙梁,来回走着。突然,他像发现金矿似的大叫了一声。
他究竟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