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瑟怨遥夜,绕弦风雨哀。飘摇雨夜,烟花之地,娘在弥留之际,仍旧讲着自己的故事,尽管氖事带给她的只是一腔苦楚。娘喜欢讲故事,她总是轻搂着我,目光却飘向窗外的远方。她完全沉浸在故事中,说到欢愉处会微笑,悲伤处便流泪,我知道,故事里的主人公就是她。
我娘秦卿,生在金革一小康之家,十岁那年,父亲含冤死在狱中,母亲悲愤之下自尽殉夫,一时间,家破人亡,更无亲友肯施援手。可怜她小小年纪便流落街头,每日拾荒行乞,衣食无着,还要忍受别人的白眼和打骂。后来,她不幸落入人贩之手,几番转卖,终沦入妓馆青楼,再无法清白做人。
不久之后,金革城便多了一个色艺双全的绝艳花魁,回顾千万,一笑千金;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她就是我娘,金玉之质却不得不迎来送往。
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多少才子雅士,富贾豪商,只为见她一面,买她一笑,观她一舞,听她一曲。在妓馆,卖艺不卖身,是十足地可笑天真,然而娘却不甘堕落,鸨母、龟奴的各种手段都不曾让她屈服半分。直到那年的花榜选美,她终于明白,自己守身如玉原是为了他。
金革素有品艳评美之风,歌舞妓们声色比拼,文人名士和富商担任评委,荣登花榜的自然身价倍增,连其所在妓馆都可以水涨船高。罗帷绮箔脂粉香,湖畔水榭上,十二位入选佳丽盈盈而立,风髻雾鬓,浮翠流丹。先是比美,再是拼艺。我娘性子清冷,不屑争风,一身雪白衣裳,却仍旧粉腻酥融娇欲滴。澄妆影于歌扇,散衣香于舞风,世人皆称轻贱,却不知她们中有多少花容,多少才情,多少傲骨,一如蒙尘之珠。
几番较量,娘毫无悬念地位列花榜之首,鸨母见利起意,当众叫卖娘的,一石激起千层浪,无数富贾豪掷千金,只愿春宵一度。望着一张张浸满淫意的嘴脸,娘万念俱灰,顿生自戕之意。忽然,台下有人朗声说道:“铜臭之味恐怕辱没了姑娘,在下有千年玄玉一枚,赠与姑娘,绝无亵渎之意,惟愿姑娘能为在下抚琴一曲。”娘循声望去,心潮起伏:那人黑衫玉带,星眸染墨,面若温玉,一身贵气。鸨母喜不自胜,迎上前去,那人抛出一沓厚厚的银票,粗粗算去也逾万金,说不想再有人打扰我娘。
灯前目,被底足,帐中音。我娘春心始动,怎抵得过翩翩公子的温言软语,百般殷勤人生自是有情痴,这样优秀的男子,又有几人能够抗拒那男子只说姓夜,并未透露其他,娘虽心生嗔怪,但爱已成痴,竟自己敷衍起自己来。那段日子,满城风雨,都道艳冠金革的秦卿被一富商包下,笙歌,夜夜欢情,不久就要嫁入豪门。
多情自古伤离别,夜公子只是暂居金革行商,一日家中传来书信,竟是老父病故,他与娘正爱如雷火,不忍分离,但又不得不返家尽孝。临别时立下誓言,诸事完毕,定来迎娶,初见时相赠的玄玉便是再见时的信物。那时,娘已身怀有孕,却并未告知夜公子,她不想成为他的负担与束缚,于是,心中纵有千般不愿,万般不舍,她仍旧强颜欢笑,抚琴送别,一曲离歌,魂销魄散。
“人间最苦,最苦是分离,伊爱我,我怜伊,青草岸头人独立,画船东去橹声迟。楚天低,回望处,两依依。后回也知俱有愿,未知何日是佳期,心下事,乱如丝。好天良夜还虚过,辜负我,两心知,愿伊家,衷肠在,一双飞。”
妓馆女子都爱道:天下男人皆薄幸。春去秋来,望眼欲穿,夜公子一去不复返,娘只知他姓夜,何处寻他不久之后,我便出生在烟花之地。没了夜公子的庇护,鸨母便逼娘接客赚钱,娘抵死不从,一心想为夜公子守身,怎料势单力薄,情急之下,她刮花了脸,以此明志。终于,娘得到了她想要的平静,却仍换不回自由之身,鸨母将她毒打一顿,便命她充当仆役。
娘唤我倾城,说我和我爹长得一模一样,她说人生最靠不住的就是一副美丽皮囊,于是,她为我戴上面粳命我不得以真面目示人,直到我真的有能力面对自己的人生。后来,娘相思成疾,日渐萎靡,终日卧床。鸨母让我接替娘,端茶、倒水、跑腿,一刻不得闲,却仍旧挨打挨骂,那年,我才七岁,看尽了世态炎凉。
一次邂逅,几度欢情,一生等待。娘的故事终于有了结局,窗外急风骤雨,病榻上,她气若游丝,将一枚玄玉交给了我。愁眉蹙损愁肠碎,红粉佳人,走得凄凄惨惨戚戚。
娘去了,带着难以填补的遗憾,到死,也未怪过夜公子一句。我,心如止水,不伤不悲。这便是人生,无情的人总比多情的人快乐幸福。冷下的心肠,纵是烈火赤焰也烧不熔,烤不化。连夜逃离妓馆,我立下志向,决不会让任何再主宰我的人生,不想步娘的后尘,我宁可学爹的薄情寡义。流浪的生活甚至不如猪狗,我和其他几个乞儿常常为了别人的残羹剩饭而争得头破血流,胜利者可以填饱肚子,继续生存下去,而等待失败者的只有死亡。
忽然有一天,命运有了转机。那年,我十四岁,残酷的生活让我变得冷酷狠决,浑身上下皆是蓄势而发的蛮力。那人来到破庙时,我和其他几个乞丐正散在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