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人把打架叫打捶。国锐和竹梅自结婚以来这是第一次打捶。国锐母亲在儿媳之间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拖偏捶。竹梅对这一点非常反感,她几天不想理婆婆。婆婆也知道自己不对,但她又自我原谅——做母亲的谁不疼爱自己的儿子呢?
竹梅婆婆也是玉石镇街上人,娘家姓钱,是玉石镇一大老户,她母亲在钱家生了两个女儿,她为大,正月出生,取名元镯,妹妹比她小三岁,名玉镯。在旧社会,妇女围着锅台转,不与社会打交道,名字太没有用处,一般只用两次,第一次是定亲时向婆家送生年八字,第二次是死后出讣告写铭旌,所以女人的名字一般没有人知道。可是钱元镯这名字几乎全村老少皆知。那是在土改运动中,她被揪到台子上挨批斗的时候。竹梅背地里给人说,那次挨斗是她自寻的。村上土改干部要她家的地契,她乖乖给人家,那就什么事都没有,她偏偏给人家摆架子,以为儿子是县上主要领导干部,在全县领导土改,丈夫参加了工作,自以为有势,给村上土改干部硬声道:“地契我不知道,等掌柜的来再说!”土改干部一听大怒,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一个地主婆,给人民耍什么威风?明天马上开大会批斗你,教训教训!”第二天在戏台前召开全村群众大会,钱元镯被揪到台上,让群众连唾带打,批斗结束后,头上脸上沾满唾沫,头像个棉花包,腿疼得走不动,是竹梅和秋菊扶回家的。从那以后,一听说开斗争会,她就吓得魂不附体。那天下午,亲自拄着拐杖把地契送交农会,又挨了一顿臭骂。
元镯父亲过世早,叔父为了得她父亲那份家业,几次劝她母亲改嫁,她母亲后来嫁到镇西刘家庄,生有二男,因此,她也把刘家庄认作娘家。元镯十五岁过门到史家庄,丈夫史清哲家并不富裕。史清哲弟兄三个,他为长子,勤奋好学。他父亲史天云是一名乡村医生,医德好,医术高。登门求医的病人多,可他总先给衣服破烂的穷人诊脉治病,然后再给富人看,别人问他,他说:“穷人缺钱,一般病不求医,凡来者是实在病得不行了;富人把命看得贵重,一有病就治。”人都尊敬他。可惜好人命薄,他只活了四十六岁。父亲去世后,兄弟分了家,母亲跟随老大。元镯帮婆婆料理家务,她虽是小脚,但脚手勤快,又听婆婆的话,家庭融洽,上下和睦。竹梅到史家时,国锐祖母还在世。国锐和他父亲在外,家里只有几个妇女小孩,祖孙三代,团团圆圆。国锐祖母去世后,国锐的母亲当了家,自从国锐的父亲在平晾中学当教导主任以后,家庭才逐渐富裕起来。土改时有十五亩水地,二十亩旱地,一盘水磨,一座油坊,定为地主。元镯因长期管家,定为地主分子,而史清哲为开明人士,担任县一中教导主任,县政协委员。
现在小两口闹起了家务,听竹梅说国锐要离婚。元镯一听这话扎心,但她认为这不是真的,史家祖祖辈辈还没有出现过离婚的事情。不过从竹梅和国锐两个人的言语、行为、容脸来看,又好像不是一般的闹事。元镯想劝劝自己的儿子,可是,自从那天走后,再没见国锐的影子。
正好这天是星期天,元镯老伴从县一中回家了,她想把这事跟老伴通通气,让老伴在县城见了国锐给劝说劝说,竹梅已经有孩子了,现在又怀了孕,怎么能离婚呢?
年轻时,老伴在外地工作,一年只能回一两次家,解放后回到本县,也是两三星期回一次家。因此,只要老伴一进门,元镯就什么事情都不干了,只想坐在丈夫身边,伺候他喝茶吃烟,陪他说说话儿,这已经成了她多年的习惯。
这天下午,她忙着收拾房子,她估计老伴可能会来,正忙着,老伴就进门了,她脸马上活泛了,忙接过丈夫手提的行李,拿蝇甩拂他身上的尘土,然后又打来洗脚水,让他泡脚,走了三十多里路,脚掌都走疼了。这天晚上的炕一定比往常烧得热。晚饭她是不用下厨了,以前是竹梅做,现在分了家,就让秋菊做。秋菊做不了的,自然就请她嫂子帮忙。
晚饭吃过,炕已经热了,天气凉刷刷的,元镯就把炕暖好,让丈夫把腿伸到热处,她偎坐在丈夫身边,心里舒舒贴贴,和丈夫拉起了家常,顺便提到国锐和竹梅的事情。
“国锐最近和竹梅生事,你知道吗?”元镯瞅了一眼丈夫,灯光下,她看见丈夫胡子梢上有一点饭屑,便伸手揪下来,把被头给丈夫腿上拉了拉,又按了按,自己又偎了偎身子,尽量压低声音说。
丈夫显出不屑的样子,慢腾腾地说:“不知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还闹得凶哩!那天晚上,两个竟打起来了,我劝都劝不住。打完,国锐走了,再没见回来。竹梅说国锐要跟她离婚。你说,会有这样的事情吗?”
“国锐这一向忙。”史清哲用劝告的语气说。
“他忙什么?”
“听说,国锐要调往地区去。”
元镯心里突然一阵惊喜,问:“调到地区就升了?”
“是升了。”
“升了,就不想要竹梅了?”
“……”
“这也不对呀!……”
“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