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梅等着“明天”,等着国锐来和她再一次“算帐”。可是,多少个“明天”过去了,国锐却没有回家。
第二年二月十三日夜,竹梅分娩了。不出所料,果然是一个男孩,一个胖墩墩的男孩。孩子出生时,她身边除了小刚,再没有别的人,而她的小刚也沉睡在梦乡。大概是子时吧,鸡已叫过一遍了。
对于这个孩子的出世,竹梅没有料到会来得这么突然。晚上睡觉时,她还一点感觉都没有。是她睡着以后,肚子突然疼醒的。醒来时,她感觉异常,就凭着她以往生孩子的经验,自己做了些准备工作。她没有去叫接生婆,因为她已经不能出门了;她也没有去叫婆婆,因为自国锐打她以后,她和婆婆很少说话,何况是半夜,她怎好去打搅人家?
婆婆正好起来小解,看见竹梅房子灯亮着,又听到竹梅疼痛的呻吟,她就过来了。
“天爷呀,你咋不叫我一声?”一进房子,一看见竹梅在炕上翻滚,就大吃一惊,但她又很快镇定下来,“竹梅,坐起身子,忍住,咬住牙,再向这边移动一下,一会儿就好了。”
羊水破了,孩子生下了。婆婆把剪刀在灯上烤了烤,用麻纸擦干净,剪了脐带,扎好结,用温水把孩子身上擦洗干净,用手在屁股上拍了两下,孩子“哇”的叫了一声。她把孩子抱到炕上,裹好,看是个男孩,很高兴,迈着小脚出去了。
一会儿又进来,端着一碗白面鸡蛋糊糊,碗上放一双筷子,手颤抖着递到竹梅手里:“把这碗汤喝了,奶就下来了,你身子也就不困了。”
竹梅和着泪把那一碗糊糊喝下去。
婆婆看着竹梅喝完,接过空碗,打着哈欠,又睡觉去了。
房子里又沉静下来。炕墙上亮着一盏昏黄的菜油灯,灯焰一摆一晃的。竹梅感到十分孤独和难受,她想,要是国锐在身边,跟她和和气气,照顾她和孩子,该多好啊!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十分可怜。她又看看刚生下来的孩子,孩子并没有多么泣哭,他仿佛还没睡够似的,裹在小红被中,闭着双眼,一动不动。远处传来几声鸡啼,然后又是叫人心慌的寂静。
竹梅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似的,全身感到虚虚飘飘,一点气力也没有,但神志却十分清醒。她借着灯光,静静地端详着这个刚从自己体内生出来的小生命,内心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半个钟头以前,他的灵魂还在天界,现在降生在这个世界,附在一个小小的**上,他将要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他究竟是个苦命儿呢是个幸运儿?要是国锐和她离了婚,这个小生命必将跟自己生活,那他就一定是个苦命儿。看来这命运是确定了。“苦命的孩子啊,你为什么要来到这个悲惨的人世?为什么要降生在这个不幸的家庭?你不该来,你确实不该来。可是,你睡得这么安详,这么坦然,你害怕我心里难受,竟一声也不哭。啊,我的孩子,看样子,你是一点也不后悔。你这胖实的四肢,你这圆圆的脸蛋,多么叫人心疼啊!你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同时又是他生命的一部分……难道国锐不知道我要坐月子,他竟一次都不回来!可见,人是世界上最残忍的动物!”
自生下这个孩子以后,竹梅就全心倾注在孩子身上,她精心照顾他,喂养他,生怕他不乖爽。尽管她恨国锐,她却不恨他的孩子,反而加倍地疼爱。这也许就是母亲的天性,也是这个世界应该存在的理由。人们啊,让我们永远永远爱我们的母亲,她或许在其他方面有过失,但在我们身上,她的确无可指责,我们无论用什么方式都报答不了母亲对我们的爱。
第二天,婆婆托人到玉石镇,向娘家报告了竹梅坐月子的消息。竹梅的母亲当天就来看她的女儿,给她带来了鸡蛋、白面、糖酥饼滋补她的身体。竹梅母亲把竹梅整整看顾了一个月。这一个月,竹梅没有做过一顿饭,没有洗过一次尿垫。母亲给她端吃端喝,母亲给她说宽心话。但竹梅对国锐一个字都不让提,只要母亲一提国锐,她就哭个不住。说起孩子来,竹梅就随和着母亲,脸上浮现出笑容。
过了满月,母亲要回去的时候,竹梅反而比生孩子以前风光了,肉皮也嫩了,脸上有了红润。
母亲回去以后,竹梅在家待了十多天,就和孩子一起到娘家去了。在娘家,母亲继续像照看孩子似的侍侯她,以至让她嫂嫂有些嫉妒。
有一次,她哥哥豫才从学校回来说,国锐前一年冬天调到陆云专区,工作很出色,受到省教育厅的嘉奖。三月份赴兰州参加教育工作经验交流会,回来路过县上,在县一中作了一次报告,人们对他评价很高。豫才说这话的时候,竹梅却一次都没有打断,只静静地听着,好像这是她自己的荣誉。听完,她深深叹息了一声。她虽然恨国锐,但心里还认为他是自己的男人,因此,总希望他好,总希望他能走在正路上,把工作干到人前头。
这一阵过去之后,她心里又火烫一样难受,忍不住用手捂住眼睛,悄悄哭了一阵子。
这年年底,孩子过了半岁,一天,竹梅突然接到文川县人民法院的一份应诉通知书。她知道事情不妙,就于第二天清早抱着孩子去了文川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