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地区行政公署大门两边的墙壁上,赫然横着两幅灼目的大幅标语:
“史国锐必须向人民老实低头认罪!”
“只有坦白才是出路!”
笔力粗矿,咄咄逼人。
史国锐低着头,拖着一把大扫帚,打扫会议室门前的道路,他不敢抬头看标语上的任何一个字,那每一个字都是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对准他的心脏。
来来往往的行人,有的离他远远地走过去,仿佛他身上带着一种病毒,一不小心就会传染给自己;有的走到他脚前故意狠狠吐一口唾沫,以表示仇恨和厌恶;有的则开口训斥道:“扫干净点!现在怎么不神气了?”
提升不久的堂堂陆云地委副书记兼副专员的史国锐,一夜之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他惶惑茫然,不知所措。有时,他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当史国锐还在北京开会的时候,反右派斗争的狂澜已经席卷全国。他听取了中央首长关于反右派斗争的讲话,了全国各大报刊的社论和短评以及各省市的报道,也了解到北京反右派斗争的形势,并且认真学习了**《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和《在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两篇重要文章,考虑着回去以后怎样领导本地区的反右派斗争运动。他完全站在党中央的立场,认识到这场运动的严肃性和必要性,意识到这既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又是一项扎实细致、政策性很强的工作,要实事求是地严格区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把说过一些错话,干过一些错事的同志与真正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资产阶级右派分子严格区别开来,不放过坏人也不冤枉好人。在工作中要改正自己以往个性太强的缺点,和其他领导密切配合,共同领导好这次运动。
会议结束后,其他与会的许多同志在北京又参观游览了五六天,他出于工作的需要,一天也不想耽搁,当天就乘火车返回。上车前,他向地委发了电报。
从北京开往兰州的特快列车在陆云刚一停稳,他便提起皮包,兴致勃勃走出车厢,下了站台,等待单位的小车来接。过了半个多钟头,仍不见车来,他只好乘公共汽车回市。下车后又步行一段路程来到地委,想把会议精神立即向吴书记汇报。
走到行署门前的小广场,他离远就看见行署大门两侧的墙壁上贴满了大字报和标语,他精神更加振奋,自语说:“我们地区的动劲可真不小,可见领导往往落后于群众。”
他快步走到跟前一看,才大为震惊,原来这些标语和大字报多是冲着自己来的。
第一个醒目的标题是:《从史国锐的家庭出身看他的阶级本性》,指控他出身于封建地主阶级家庭,他的妻子张灵芝家庭也是大地主,他们两个合二为一,臭气相通。更为重要的是,他把岳父——恶霸地主张耀先(外号张阎王)接到陆云市以养病为名,使之逃避贫下中农的监督改造。
第二份大字报标题是《史国锐反党二三例》,列举他反党的几件罪行:其一是反对扫盲运动,打击群众的积极性;其二是目无组织领导,个人主义第一,拉帮派、立山头;其三是污蔑社会主义,说民办教师生活待遇太低。
另外还有揭发他个人作风问题的,说他和张灵芝姐妹同睡一床;还有漫画:《看当今之陈世美》,画着竹梅领着孩子到陆云找他,他拒之门外,千方百计要与前妻离婚等等。
他没有看完就头疼欲裂,只想把头在墙壁上撞破,撞死。他自工作以来,一直是青云直上,经历过“三反”、“五反”等各大运动,从未受过任何冲击。他简直没有任何精神准备来承受这么沉重的打击。凭良心,他是一心一意忠心耿耿为党工作,他的成绩有目共睹。当然,至于工作中的缺点错误自己不会没有,可这些大字报的内容简直是要置人于死地,这些人用心何在?这是群众的意愿还是领导的意图?是自发的还是有组织有预谋的?
“我要找吴书记澄清事实。”他抬腕看了下表,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他转身径直朝吴书记家走去。
吴书记刚下班,正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夹在手指中的烟头已自动掉在地上。老婆魏丽萍正在厨房做饭,不时传来油锅发出的嗞嗞声。
“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先坐房子,饭很快就好了。”魏丽萍看见史国锐,提着锅铲走到厨房门口招呼,围裙带子把她的腰身束得更加窈窕,显出一张油腻腻红扑扑的笑脸。
“吴书记在吗?”史国锐边走边问。
“在,在房子。你可别走啊!”魏丽萍仍回到锅边。
院中说话的声音把朦胧中的吴书记吵醒了,一睁眼,只见史国锐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吴书记笑着站起来,向前几步和史国锐握手:“小史,我料到你今天会回来的。怎么样?在北京一个月,收获不小吧!”
“收获的确不小。”他把带来的文件从皮包里抽出来,放在吴书记眼前的茶几上,“这些文件,请你认真看一看。”
吴书记把文件随便翻了几页,顺手撂在他的写字台上,脸上却仍旧是一副若无其事,让人信赖的笑容:“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