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区教育局长的时候,高泉生一度是办公室主任,是史国锐的得力助手。此人现任地区教育局副局长,他言行谨慎,处世圆滑,尽管有点历史小问题,这次运动他没有受到打击。他曾得到史国锐的提携,因此,带着知恩报恩的心理悄悄来劝说史国锐。
张灵芝摸火柴要点灯,高泉生小声阻止:“不要点灯,千万不要点,我说几句话就走。”显然他是冒着一定的风险到这儿来的。
他靠近史国锐坐在床边,窃窃地说:“听说你申请到酒泉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很担心,特地来问你。”
国锐说:“是真的。”
高泉生声音压得更低:“兄弟,你可千万不能去呀,那地方你支撑不下来。现在你只能顾性命,什么工作呀,前途呀,都不要想了,乖乖地回家去,人家说你骂你,你只装作没听见,人家打你,你也要受住。竹梅是个良善女人,她不会看你的笑话。你把人家不要,人家再没有找男人,在家安心抓养你的孩子,这说明人家是有良心的人。”
张灵芝气得脚在地上跺得笃笃响。
“灵芝,我知道你在生气,你不应该生气,现在是顾人的时候,你应该为他着想。”泉生劝说灵芝。
“哼!”灵芝一甩手出去了,给了泉生一个伤脸。
“你要是到酒泉去,那就正中了他们的圈套。”泉生压低声音说。
史国锐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说:“解放前我在酒泉上过三年学,那地方说艰苦可真够艰苦,但我相信我能适应。”
高泉生说:“那时,你是学生,是求学,可现在你是右派,是去接受改造,能同日而语吗?兄弟,我劝你还是好好掂量掂量。”
史国锐想了想说:“可我去酒泉的申请已经递上去了。再说,去酒泉的也不是我一个人,听说陆云一中就有好几个,我都认识。”
“他们要去让他们去,你只能考虑你自己。这是人一生的关键时刻,千万马虎不得。再说,申请递上去还能要回来,你不能编个虚,说你有病,或是别的?”
史国锐的心让好心的高泉生说动了,他开始考虑回家的打算……可当他一想到回家乡去受人指骂,并且丢了工作,更要紧的是他想到他回家乡后张灵芝的处境,将来他和张灵芝的关系处理等一系列问题,就又退回原来的位置了。
史国锐低头不语,高泉生只好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说:“兄弟,你一意孤行,刚愎自用,从来吃的就是这种亏!”
史国锐怅然若失,心如扯锯,朋友的话,不能不叫他深思。现在他要是反悔,还来得及。
他正游移不定的时候,张灵芝气冲冲踏进屋来,硬着声说:“你要是回老家去,我现在就和你离婚!”
一句话说得国锐耳朵里嗡的一声,他最害怕的就是灵芝说这句话。动摇的心又坚定下来,他回应说:“你放心,我不会回老家去的。”
现在,史国锐在仅有的三只皮箱中翻来翻去,没有找到几件像样的衣服。几年来,他一直在拮据中度日。他每月一百元的工资不算低,可是多半养活了张灵芝全家。他身居高位的时候,张灵芝的父母亲和妹妹经常来陆云看望这位赫赫有名的女婿和姐夫,空手而来,满载而归。他反倒以后,再没有一个人来看望他,安慰他,给他出出主意。现在他远离家门去接受劳教的时候,连一件御寒的衣服都没有,真是可怜之至#蝴找来找去,忽然在箱底找到一件半身旧黑呢大衣,他如发现地下宝藏似的将大衣提在手里,久久不肯放下……
那是一九五零年的秋天,国锐去兰州学习,竹梅给了他五十元钱,叫他在兰州买件好衣服,要是没有合适的,就把料子买来自己缝。他转了几个商店,没有自己随心的衣服,就扯了五米藏呢,带回来缝了两件半身大衣,一件他穿,一件给了豫才。自从离婚以后,这件衣服再没有沾过他的身,一直压在箱底。现在,他拿起这件衣服时,仿佛看见了竹梅手上的指纹,听见了她温存体贴的话语……
他想把呢子大衣带走,在塞外御寒,可他刚把衣服放进要带的皮箱,灵芝却一把抽去,立眉瞪眼地问:“你带这干什么?你又不是去做官,而是去劳动改造,你穿这,不怕人家对你有看法?你还是把那件棉衣带去,那既暖和又不显眼。还有,手表也给我保管着,你好好改造,早点回来,这些东西都是你的。”
要在平时,国锐早就火了。可不知怎的,他现在“火”不起来,他反而觉得自己很对不起爱人。这一切,它都能忍受,他只愿在临别之时,妻子不要对他发火,能够理解他的处境,让他在劳教中能多一份安慰,少一份操心。他怕灵芝吃醋,被夺去的呢子大衣没有再要,而把板架上放的一件旧棉衣裹了进去。手表他没给,因为他还需要掌握时间,再之,这是他几年来的贴身之物,风风雨雨中一直伴随着他,现在,当他感到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理解他,在他深感孤寂的时候,他更是舍不得离弃它。张灵芝要了几次,他没有给。
行李打点好,他忽然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他看了看表,五点过一刻,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