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竹梅乘坐的列车正点到达玉石镇车站。当她随着拥挤的人群走出车厢时,小刚一眼看见,兴奋地跑上去,接过他妈手中的一点点行李,不知道该说什么。竹梅蹲下身子,双手捧住小刚冻紫的脸蛋,用嘴在小刚额上、鼻子上不住地亲着。亲罢了,又仔细查看小刚全身上下,想发现她走后小刚的各种变化。她发现小刚比她离开时更加瘦了,脸像放了气的皮球,黄巴巴的犹如一棵缺肥的秧苗。棉衣烂了几个洞,鞋帮子快要掉了。她心疼坏了,更加体会到母亲对孩子的重要。
回到娘家,竹梅把陕西的情况告诉了母亲。所遇到的各种艰难她没有多说,只把她所找的男人的情况说得比较详细。当说到男人比她大十六七岁时,她母亲插话说:“十六七岁也不算多大,我的娃,救命要紧。你父亲就比我大十五岁。我过门时才十七岁,你父亲已经三十多岁了。”
竹梅又朝小刚脸上看,她母亲看出了竹梅的心思,就对坐在旁边认真听话的小刚说:“小刚,”小刚低头应了一声。外婆又说:“我的乖娃,你妈刚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小刚说:“听见了。”外婆接着说:“你对你妈有啥话要说?”小刚说:“没有。”小刚觉得很难为情,他知道外婆问他话的意思,他完全理解他妈的心情,抬起头,深情地看了他妈一眼。外婆又说:“我的娃,你就愿意了吧!你妈走这一步路,全为了你呀!”
“我知道。”小刚忍不住哭了。
竹梅和她母亲也相对而泣……
母亲又说起方方给她偷面的事,竹梅听着更加难受。她从布袋里掏出一包饼干,给了小刚两片,剩下的又包起来,留给母亲和方方吃。又拿出十几斤玉米面,给母亲打糊糊。
当天下午,竹梅坐火车到了县城,把去陕西的情况给哥哥和嫂子说了,想征求哥哥和嫂子的意见。哥、嫂都表示同意。她哥说:“现在正是饿死人的年馑,能逃条活命就是好的。明年咱这地方更不得了,学生念不成书了。上星期,一个家在南山的学生回家时饿死在半路上,校长派我通知学生家长。你知道家长怎么说?家长说:‘我的娃管他去了,我再不为他操心了。我也活不了多长日子。食堂关门整整两个月了,家里连一点烂菜叶都没有,你说这日子咋过?’”竹梅听着,心里十分沉重。
第二天就转户口。竹梅觉得自己不好露面,就叫小刚拿着陕西的接收证,到史家庄大队去开介绍信。
幸好史家庄大队的书记换了,把于顺虎调到李家庄大队当书记,从谢家窑大队调来一个书记,名叫田维正。这人四十多岁,工作稳实,为人正派。田维正对竹梅的情况比较了解,看了陕西的接收证,就叫文书把转户口的介绍信开了。
闯过大队这一关,小刚松了一口气。刚才他走进大队部时心惊胆战,手心捏着一把汗,生怕大队卡住不办。一出大队部门,小刚像长了翅膀,全身轻松得快要飞起来。他大步流星赶到外婆家,给妈妈和外婆报喜。全家人都高兴,外婆夸奖说:“我的小刚真行。”
小刚又持大队介绍信去公社管理区开正式户口迁移证。
一进管理区办公室,姓臧的麻子脸文书一看介绍信就破口大骂:“谁让你跑到陕西去流窜?你们破坏治安,诬蔑大好形势,给甘肃丢人。回去!再不好好劳动,到处乱跑,就法办你们。滚出去!”把史家庄大队的介绍信和陕西的接收证抛在地上,对另一个干部说:“这么小的娃娃都知道陕西好,爱往陕西跑,叫人生气不生气!”
小刚捡起介绍信,狼狈跑回家来诉说委屈,外婆说:“现在的干部就是这个样子。你不要害怕,过一会儿再去。”
到了下午,小刚只好拿介绍信又去公社管理区办公室。在挂着牌子的管理区大门前,小刚踅来踅去吓得不敢进去。等了好长时间,他想,不进去事情怎能办了?迟早得进去。
他硬着头皮闯了进去。文书一见小刚,眼睛又瞪得可怕,脸上的粒粒麻子都十分骇人,厉声道:“你又来干什么?”
小刚没管他说什么,还是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把介绍信和接收证恭恭敬敬放在桌上,显出可怜的样子说:“叔叔,我求求你,给我办了吧!我就靠我妈一个人养活,我们老家就在陕西,要不走就饿死了。叔叔,我求求你……”小刚的眼泪忍不住流下来了。
那文书盯住小刚看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接收证一边看一边思索……
正在这时,外边有人喊:“老臧!”
文书应了一声,把证件往桌上一丢,显出讨厌的样子,说:“去去去,我忙着呢!”就起身出去了。
小刚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回到家中,把情况说了。外婆说:“不要害怕,明天再去。”
这天晚上,小刚睡在被窝里,回想白天自己所受的委屈,心里非常难受,他真希望天再不要亮了。
第二天约摸上班的时候,外婆让小刚再去。小刚实在不想去,但又不能说不去。临走时,外婆给了小刚一个纸包,里面是茶叶,叫小刚在旁边没有人的时候给那文书。
第一次进去,办公室有两个人,小